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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赤】Homesick 第二篇

第一篇:他們一開始是敵人。請走這裡

第二篇:後來他們變成了朋友。


01

赤井做到了他的承諾;他一下飛機就打給了降谷零。

安室正在吃中飯,接起來時還因為噪音而愣了一下:「你那邊好吵,你在幹嗎?」

「嘗試著打車。」赤井的聲音寫滿罕見的不耐煩。他將話筒拿離耳邊對著不知道哪個倒楣鬼爆出了一串很克制的髒話,「我都忘記紐約的交通有多……倒不是說東京就好到哪裡去。」

「瞧瞧說話的是誰,你在東京橋上搞出的事故到現在都還讓交通警察們餘悸猶存。」

「降谷警官,我踩煞車的時間比你早很多。」赤井的聲音恢復成懶洋洋的樣子。

「這倒是。所以,你要直接去總部報到?」

「是啊,他們一個個心急火燎,我倒要看看什麼案子讓他們一天三次地催我回家。」頓了一下,赤井低聲說:「車來了。我先走了?」

「嗯。」

回到家時安室把西裝外套往沙發椅背上一扔。他癱在電視機前面,良久才有力氣打開冰箱拿了柳橙汁。隨手滑開手機,安室的手指在赤井的手機號碼上停了一會兒。除非他錯得離譜,赤井中午掛掉時意味深長的停頓……也許是……安室在自己改變想法前,快速地寫完訊息按下傳送,然後把手機扔出去,鴕鳥心態地把臉埋到了沙發靠枕理。

“所以是什麼案子?”

幾秒鐘後安室就不得不很沒用地走過去拎回手機;赤井回訊息真快,這傢伙有沒有在上班啊……他點開回復。

“槍擊案。”

“哇喔,槍擊案,在美國,一定很少見。”安室挖苦地回應。

“嘿,我全然支持人民擁槍的權力好嗎?”

“你是共和黨!?”

“我是FBI,我們沒有選邊站。”

“但還是……你怎麼能支持非專業人士持槍!”

他們就人民持槍這件事情辯論了一會兒,期間安室全然忘記了時間。當他終於清醒時,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歪在沙發時睡著的,手機掉落在他身前。還一閃一閃著未讀的訊息。

赤井在幾分鐘沒有得到安室回音時顯然知道他睡著了,於是最後一條這麼讀著:

“Sleep tight, my friend. Talk later.”

安室笑了。他一邊哼著歌,一邊開了罐新的橙汁。

 

02

於是他們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每天他們都會通訊息。十三小時的時差出乎意料地沒造成什麼問題;兩人的作息本來就很不一定,有時晨昏顛倒,有時接連好幾天不睡覺。偶爾他們通上了電話,安室正要出門工作時赤井才剛睡下,簡單幾句針對彼此生活習慣的嘲諷(「讓我猜,你肯定睡在沙發上因為懶得上樓?」「真是抱歉啊降谷警官,我臥室在一樓哪。」「懶惰的美國沙發馬鈴薯。」「勤奮的日本小工兵。」)就能讓他們帶著微笑上班或入睡;偶爾他們聯絡不上彼此時就會留訊息(「辦完案子告訴我聲?還是威名赫赫的銀色子彈赤井探員終於把自己給玩死了?」「回來了,想得美哪。」)。還有極少數時候會有語音信箱。(「我在Maroon5現場,你一定得聽聽這個。」「你三十好幾了不要像小年輕一樣去擠現場好嗎?」)

於是月底接到電話帳單時安室的臉都綠了。

赤井在電話那頭結實大笑了好幾分鐘。

「別告訴我你的帳單沒有這麼多!」我們有來有往的好嗎!

「你這傻子,我都報銷了。」赤井似乎正在擦笑出來的眼淚。

「沒有職業操守!」安室指控。

「至少我不用擔心電話帳單!」赤井回擊。

於是某種跨洋通話軟體被載到了手機上。安室逃過了破產危機。

第一次用視訊功能時赤井剛打開螢幕就看到安室幾天沒刮的鬍子、滿眼的血絲跟不悅的表情。「bureau體系?」赤井敏銳地猜;一擊必中。

「老實說,你是怎麼撐過這些會議的?」

「多練習就會了。你……」赤井湊近螢幕看他的磁磚背景;螢綠色的眼睛在螢幕中無限放大,安室全身炸起了雞皮疙瘩。「你這是躲在廁所裡嗎?」

「你敢笑我我就滅了你。」安室不著調地威脅著。即使如此,他揉著眼睛,像是一隻被逼到角落抖著全身水花的金毛獵犬。赤井忍不住還是笑了。笑歸笑;年長的赤井對應付這些事情還是比較有經驗的。他認真地指點了安室,確定他情緒回到正軌後才掛了電話。

安室是個要強的人,同時也有無窮的機智與精力去摸索答案。但也許是拉開了距離,也許是赤井的經驗真的彌足珍貴,他有時會問赤井的專業意見。赤井有點驚訝安室接到任務的複雜與困難程度,但幸好至今沒有什麼他沒碰過的狀況。

天啊他到底比降谷零大幾歲啊。

這次降谷問的是某個以綁架人質著名的跨國組織的犯罪手法。掛完電話後他七十二小時沒有上線。這幾天剛好排到坐辦公室與跟監的FBI留了三次言,第一次一樣開著玩笑讓他回來打電話報平安;第二次他嚴肅了一點讓他小心。在留第三次言之前赤井狠狠地責備了自己,是不是有什麼情報沒有提到?是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沒有提點降谷零注意安全?

幸好,第三次留言後的兩個小時,降谷的電話就來了。赤井重重放下了一顆連自己都不知道還懸著的心。

但是接起來時他聽到了粗重的喘息:剛放下的心又被高高吊起,還被鋼線用力扯緊。

「怎麼啦?」

赤井的聲音很溫柔。安室覺得破碎的心重新開始搏動。

「我……」

安室在沒人看得見的角落靠著車門,背景是連天的警燈,以及一時半刻無法撲滅的大火。

赤井顯然在這短短的時間查了日本的新聞。

也好,省下了他解釋的時間。他閉上眼睛。

「降谷……」赤井的聲音帶了點無奈、悲傷與安慰。「你盡力了。你沒做錯什麼。」

「死了三個人。天哪……最小的那個還只有……」安室的聲音壓在了喉嚨裡。

十個人質;安室只來得及帶人救下七個。人質被分開管理,最後一個恐怖份子不幸是個聰明的傢伙,他感覺到了不對,一邊大喊著永不投降一邊按下連在背心的炸彈引爆鈕。安室的隊員還在外面部屬;安室做好萬全準備才前進的習慣讓隊伍逃過一劫。炸彈沒有波及到他們,但是整個家庭---包括四歲的小孩和他的雙親,都在爆炸中喪生了。

「沒有人曾從他們手裡救出人質,你已經做到了不可能。如果不是你,今晚哭泣的不會只有一個家庭。」赤井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如果閉上眼睛,好像是他就站在身邊一樣。「你比誰都清楚有時候誰都無力回天。」

「哈,」安室苦澀地說,「說得好像你比誰都放得下一樣。」

赤井輕聲笑著。「7:3,不算太差。」

「很冷血啊赤井秀一。」以數字來計算人命。「你知道嗎?道理我都懂,我不是第一天幹這行,我知道自己不是……不是萬能的。只是……」我就是很難停止介懷,你明白嗎?安室揉了揉眼睛。

「我明白。」

安室閉上眼睛。「今晚我一定又會夢見她們的。」他嘆口氣,揉了揉眉宇,「老天,我只想好好睡一覺……我好累。」

電話兩端同時沉默許久。

「聽著,你能回家了嗎?」

「嗯。」

「回家,把衣服換掉,洗個澡。」

「然後睡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你以為你在拍亂世佳人?」而且能睡覺我打給你幹嗎……等一下,我到底為什麼打給你?

「不,你把這些事情做完後,打個電話給我。」

安室愣了下。「你不是在工作?」

「我閒得很。現在乖,上車回家。」

「什麼鬼……」安室不情不願地說,「你又不是我爸。」

「我何德何能敢當你爸。待會見。」赤井掛掉手機。

「小寶貝碰上麻煩了?」說話的是副駕駛座的大黑人,赤井的朋友兼臨時搭檔泰德。他拍拍腫起的肚腩,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不放過這個能把冷面男子逼到死角的機會。

「干你啥事。」赤井將眼睛湊到高倍率軍用望遠鏡上。他跟泰德正在出跟監任務;目標人物現正在拉起窗簾的民宅內不知道做什麼,泰德調校著收音器,一邊斷斷續續地哼著各種少女心迸發的流行歌曲小調。赤井最後終於受不了,盯著窗戶惡狠狠地說:「再吵等下我就不跟你換班,看看你的膀胱會不會爆炸。」

「你忍心?」泰德吹了聲口哨。「你的小男友攤上你可真是倒楣。」

「你怎麼知道是男的?」赤井皺著眉頭。

「你這段時間不是特別小心啊,不管是視訊還是通話都沒注意周圍,」泰德笑了,「別樓我不敢說,同辦公室的全知道了,你為個男人神魂顛倒,只是沒人敢當面擠兌你罷了。」

赤井抿著嘴唇沒答話。過了半晌才說:「我從來不神魂顛倒的好嗎?」

泰德不陰不陽的回嗆:「你少來,講電話時笑的像十八九歲初戀的小男生,有沒有羞恥心啊你?還在任務當中接私人電話,你什麼時候這麼不專業?」

「我才不---」

電話在關鍵時刻響起;赤井低頭看到象徵著安室的伊布大頭貼從螢幕上亮起來。他在泰德不懷好意的眼神之中僵持許久,撐不過三聲鈴響,心一橫在同事嘲笑的目光中接了起來,食指威脅性地抵在自己的嘴上示意泰德閉嘴別說話。

「你回到家了?」

「澡都洗好了好嗎。」安室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但仍然強撐著想把自己裝成戲謔的嗓音。然後是水龍頭關上的聲音;赤井想像著他跨出浴缸,一邊擦乾頭髮一邊從鏡子裡打量自己的模樣。他想像安室打開臥室的燈,爬上單人床讓自己的軀體伸展開來,然後自嘲地想著,他根本不知道對方的住處長怎樣啊。

「你要唱搖籃曲給我聽嗎?」安室疲倦地說。他聽到衣服跟床單接觸的窸窣聲。

「這真心做不到。不過床邊故事還是可以的。你想聽什麼?」

「我開玩笑的。」

「我不是。你躺好了?」

「你知道要是我們面對面你說了這話我肯定一槍幹掉你對吧?」

「你話怎麼這麼多?」

安室爬上床,看著窗外東京稀薄的燈光。他不敢把電話掛掉;在太過寂靜的夜裡,那些他失去的、辜負的人會慢慢地從眼睛後面浮現。但他是真的累;七十二小時不睡在他的生理上造成了巨大的負擔與影響。心理的壓力,生理的折騰,安室閉上眼睛希望他遠在太平洋另一端的朋友有什麼神奇的治癒方法……他每次都有解答。

「來吧,魔法保母。」

赤井舔舔嘴唇。

「很久很久以前……」

「認真的?」安室哈哈大笑,「很久很久以前?難道結局是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嗎?」

「再見。」

「不不別啊!你說完!」

赤井似乎考慮了一下,在安室半真半假的加了句「拜託?」之後,嘆了口氣繼續說。

「很久以前,有一個旅人正在穿越一片沙漠。」赤井的聲音粗糙沙啞,但又無比熟悉;不知道是不是累了,安室覺得自己格外容易被感染,一秒就被帶到了沙漠之中。「經過一隊駱駝時,駱駝問,你要去哪裡?旅人說,我要回家,不管要走多遠。可以給我一杯水嗎?駱駝說,來吧,我跟你共享綠洲。於是他帶著旅人來到一片絕美的海市蜃樓,端了杯永生之水給旅人。他說,如果你想要的話,這整片綠洲都是你的,你就在這邊駐紮,會擁有地球上最美的天堂。旅人說不,我要回家,在家裡一滴泉水便勝過你端給我的不竭美酒。」

赤井聽到安室的呼吸逐漸平穩,但還是傳來一聲睡意朦朧的哼。於是他笑笑,繼續講下去。

「旅人穿越了森林。樹上的貓頭鷹不用問就知道他要去哪裡,他對旅人說,回頭吧,路上有太多的艱險。他可以看到強盜、野獸與洪水,而這只是冰山一角。旅人說不,我要回家,等到了家,那兒的破舊屋頂與斷垣殘壁能給我屏障。

旅人經過了峽谷。他向老鷹詢問方向。老鷹看了許久,說他能視千里,已經看到了旅人的家鄉,那兒不再有旅人心心念念的泉水與華廈,大火吞噬了所有的風景。你不再有家了,老鷹說,還是你不相信我的眼力?旅人說,我相信,但我也相信那並非全部,因為我在夢裡還能看到家鄉最真切的樣子。如果被大火燒盡了,我怎麼還能看得這麼清楚呢?

旅人在草原上碰到了一窩兔子。兔子說,難道你不累嗎?我能給你另一個家。旅人看到毛茸茸的窩裡溫暖又舒服,大大小小的兔子們攜帶著全世界的忠誠與溫情。留下來,兔子說,我保證這裡比你的家更能撫慰你的疲倦。旅人說,這些都很美好,我得繼續往前走……因為在我內心深處,永遠會知道,這裡不是我想回去的地方。」

赤井聽到話筒對面傳來勻稱的呼吸。他知道安室安穩地睡著了。他大概會讓頂樓的窗戶開著,東京的微風撫慰著他的軀體。這樣的想像讓赤井溫柔地笑了,喃喃地念著:「好好睡吧,親愛的朋友。」他掛掉了電話,帶著微笑將頭靠向車椅背。好半晌他才抬起頭,然後被他忽略已久的朋友複雜的眼神盯得很想自盡。

「洩漏出去我就殺了你。」赤井有氣無力地威脅。

「我才不要講出去,這樣FBI所有的軍妻都會以同樣的標準要求我們,這不是自找麻煩嗎。但是認真的,赤井?」

「什麼?」

泰德的眼神充滿著同情。「你慘了。」

赤井將眼睛湊回望遠鏡,嘆了口氣。

「我知道。」

 

03

赤井和安室終究是同一個圈子的人;不刻意安排並不表示他們不會撞見彼此。

而最糟糕的見面方式莫過於FBI再一次越界執法。

「降谷警官?」赤井在安室接起手機的時候連句禮貌問候都沒有。「我剛到東京機場,拜託你先去辦公室阻止他們自相殘殺。」

「何必呢?讓我們上司決一死戰,也許FBI會記得離日本遠一點。」安室沒好氣地說。

「降谷---」赤井拖長聲調,幾乎像是懇求。

「你最好快一點。」安室掛掉手機,信步晃到了長官的辦公室。

赤井趕到時,安室已經想辦法讓兩個人的武器都擺放在桌子上。根據往常的經驗,警察廳次長馬上知道接下來兩方的火力只會升級,畢竟眼前這兩傢伙是全然的水火不容啊。赤井向降谷點點頭當作打了招呼,真著轉向了自己的頭頂上司。

「我說湯姆,這畢竟是人家的領海,我們跨界是有錯在先,道聲歉不為過吧。」

第一句話就手肘往外拐,上司想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警察廳次長正要說話,安室明快地接過了話頭:「正如我所說,如果美國方想要道歉,雖然是我們的領海卻是他們的船隻,我們讓一步也無不可。」

一句話配上安室透滿面笑容讓兩個長輩都緩下心來,還來不及接口,赤井秀一就實事求是地接口了:「這次我們帶來的都是好手,如果真的要抓那批海盜想必容易許多。」

「當然如果我們不需要你們的人手幫助---」

「我們的情報還是任你們取用。」

「那就先多謝赤井探員了,一言九鼎。」

「不,祝你們破案順利,我們國家的人質就麻煩你們了。」

一套寒暄完,兩人同時轉向上司。兩位上司頓時有種自己是小學生、在操場上打完一輪後、被家長居中調停、還被教訓一頓的感覺。

等等!不是應該反過來嗎!這禮貌豈止是外交滿分,都稱得上是兄友弟恭了!

「那、赤井探員,不介意的話讓我給你看看我們手上的進度?」

「當然,降谷警視,如果你方便的話……」

「長官就麻煩您填寫相關文件了。」安室對著次長敬了個標準禮節。

「如果需要我簽名的話隨時打給我。」赤井很隨意地對上司點點頭。

門在他們背後關上,一路遠去時還能聽到兩人的閒聊:「是說你高升警視之後還沒來得及敬你三杯呢。」

「你只是想找機會喝酒。」

「這話倒是沒錯。」

「下目町開了一家巴西酒吧,不如你回國之前---」

談話聲一路遠去,警察廳次長一臉懵懂,轉回去看太平洋彼岸的半同行。

「你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鐵的嗎?」

「我不知道,我的記憶還停在你的手下試圖殺掉我的手下的那一格。」

「關於那個真是抱歉。」

「不,我很確定是我手下的態度問題。那麼需要我簽名的地方在?」

 

04

對方是一批頗為熟悉海域的海盜,憑著一批配備齊全的魚雷快艇縱橫日本東岸,在太平洋上小有惡名。赤井坐在自衛隊的輕艇上,除了件防彈衣只拿了把M1911,毫無武裝讓他全身不自在。但這算是禮貌,正如安室的禮貌是讓他登船當顧問一樣。

他們對於協力合作已經有了雙人舞般熟練的配合技巧。

海風很鹹,赤井伸舌頭舔了舔唇上的鹽粒,然後就著微光閱讀手上的戰略指導。

「那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麼?」

「什麼故事?」赤井依然皺著眉頭盯著手上的報告。

「你上次說的那個旅人的故事。最後他回到家了嗎?還是像貓頭鷹講的一樣,他的故鄉已經被大火燒光了?」

赤井愣了一下:「我還以為你睡著了。」

「我在草原那段睡著的。」安室用力吸著可樂,整個人非常放鬆。

「那個故事沒有結局啊,」赤井漫不經心地說,「那是我編出來說給我弟聽的,如果他不睡著,旅人會一直走一直走,這就是他存在的目的。」

安室不太滿意這個答案:「好糟糕。」

「只是個故事而已。」

「我不喜歡沒有確切結局的東西。」

「你辦的每個案子都有確切結局?」

「對啊。」

赤井抬起眉毛:「Wow,那還真的蠻……」他想了想:「蠻厲害的。」

「有始有終嘛。」赤井隨便應諾了兩聲,安室停了一下,不甘心地又說:「你不能幫故事隨便編個結局嗎?」

「旅人最後回到家了,故事完。」赤井迅速俐落地搪塞。對於應付安室他已經抓到了訣竅:最好在爭執開始以前就扼殺在搖籃裡,在小處讓著他絕對沒關係。果然安室滿意的偏過頭去,抓起麥克風。

「目標出現,全員守備。」

「收到。」

赤井拿起軍事望遠鏡,向來人望去。

「你有帶著來福槍嗎?」他心不在焉地問。

「我又不是你。別擔心,我手下搞得定。」

「不是懷疑你的意思。」赤井將滑到眼睛前的蜷曲流海別到了耳後去。「我只是不習慣手無寸鐵。」

「你得好好習慣了。」

「你知道我有世界上二十六個國家的持槍執照?」

「真抱歉日本不是其中一個。」安室毫無退讓的意思。

赤井在心底嘖了一聲。遠處傳來吆喝聲;小艇從藏身處駛出,包圍了裝滿人質的巨輪。突襲非常有效,對方連槍都沒機會掏出來,安室挑起一邊嘴角。赤井側頭看去;同伴年輕的側臉有著這年紀獨有的膽大包天與志在必得,卻又摻雜著久經事故才有的俐落謹慎。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是英國人。」

「嗯?」

「上回你跟我說的。“魔法褓母”?你指的是Nanny Mcphee吧?Come on,這樣的雙關笑話太有意思了,你沒辦法錯過順口取笑我的機會。」

安室抬頭看向他,搖搖頭,然後湊回望遠鏡旁。「你的口音。你累的時候英國腔就會跑出來,把[ɔ]發成[o],或是把[æ]發成[ɑ]。」

「這就是為什麼你上周一直問我能不能做什麼事情的原因?(*註:能不能在英文中是can,就有安室所說的[æ]發成[ɑ]的問題)」

「哼嗯。」安室朝他眨了眨右眼,笑得像是偷了腥的貓咪那樣得意:「聰明吧?」

「有你的。」赤井承認。心裡有一部分則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和眼前這個男人走得太近了。

畢竟外表再怎麼人畜無害,他還是個極為厲害聰明的情報員;而不管他們兩人現在靠得多麼近,今日微笑明日捅刀子還是這個圈子的規則。赤井的領域意識開始叫囂,簡直像是化為實體一樣舔著他的脖子讓他寒毛直豎,警告他小心後退。

但不知怎地,海風颳著安室被防彈衣摀出來的汗味直送入他的鼻腔,他剛剛翹起的警覺神經便癱軟的毫無危機意識了。

他真的慘了。

「別生氣。」安室忽然說。

「什麼?」

安室走入船艙,將一個嶄新的銀色槍盒提了出來。

赤井對槍實在像是對情人那樣的鍾愛與了解,一眼就認出了型號;他的食指輕輕地顫抖著。

「M24?」

「局裡新買的。」安室將執勤的手槍拔出來。「船上好像有點古怪,我去看看。」說著又消失在船艙裡,顯然是去裝備自己。

赤井熟練地將狙擊步槍架起來。今晚光線很暗,海風略大而角度刁鑽,不是個很好的狙擊環境。

但管他的呢,他在伊拉克有過更糟的經驗。

他熟練地從狙擊鏡上掃了下輪船,戴上耳麥。

安室從船艙裡出來,開動輕艇。赤井在心裡吹了聲口哨;安室穿著輕型的防彈背心,背心上掛著LED大燈,右肩掛著Heckler & Kotch 衝鋒槍。大腿上綁的Glock已經被他抽出槍套,左腿上則懸掛著備用彈匣。極端致命,赤井想;而安室撩開了被夜風吹的擋住了眼睛的劉海。

但是又性感無比。

安室停在了風見與武田的輕艇旁。

「怎麼耗這麼久?也沒聽到任務回報。」

「他們正在想辦法集中人質。」

「我跟武田上去看看。」安室跳上兩人的輕艇,動作輕巧:「風見你跟赤井留在這裡,這裡他才能涵括比較廣的狙擊角度。」

「東側死角多。」赤井接著他的話頭。「盡量避免退到那邊去。待在我的射程裡。」

「好。」

赤井靠著狙擊鏡頭,目送安室向目標前進,然後他用鏡頭緩緩地掃過船隻,在心中清點公安的人數。他不習慣記得同伴的臉,但這次特別。

這次特別……

「你挑染棕褐色頭髮,肩膀很寬的同事叫什麼名字?走路的時候重心有點往右邊側的那個。」

風見愣了一下。「應該……應該是堺田升士。」

「他的任務是什麼?」

風見行前把計畫背得滾瓜爛熟。「他的目標是西班牙那兩個人質。」

「他不應該落單,對吧?你們是兩個人一組的。」

「對,他的搭檔是比丹。」

「我獨獨沒看到堺田升士。」赤井架著

風見按動對講機。「比丹,比丹請回話。」

「請說。」

「任務狀態?」

「人質已經安全,清查船艙後準備撤隊。」

「堺田呢?」

「他要去輪機艙找可以用的---」

一聲爆炸從東艙傳來。耳麥裡立刻炸了起來。在一片混亂中安室的聲音格外優閒:「赤井,你看得到目標嗎?」

赤井凝神看了片刻:「東艙,二樓,第三間。堺田升士背靠著窗戶,雙手舉高。」

「Roger that(收到)。」安室下了幾個指示,謹慎地包圍著

赤井從狙擊鏡頭看到堺田升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過去,然後一個黑影閃過。一個海盜將堺田抱在懷裡,用槍對準了他的頭,然後兩秒間他就從舷窗消失不見。

「他挾持了人質。」赤井對風見說。

風見凝神聽了耳麥裡的話:「降谷長官自己進去了。」

赤井的呼吸一下子抽緊了。呼吸一不順,扣在狙擊槍的手指就一下僵直。赤井急忙做了幾個深呼吸,離開狙擊鏡頭,甩掉了忽然蓋住眼睛的汗滴,重新湊回去。

他看到那個身影出現在舷窗旁邊。他看到他雙手舉高,試圖安撫對方。

海盜又出現在他的視線一秒,神色狂亂,粗壯的上臂用力扣著堺田升士的脖子。

「降谷,把他引誘到窗邊來。」赤井低聲說。

狙擊鏡內,降谷的手放在身後,幾乎不可見地點了點,表示收到。

風見著急地在他身後說:「你有射擊角度嗎?」

赤井沒理他,只是看著降谷的背影,低聲對自己說:「你在做什麼?往這邊退……不要把人帶進去……Come on,Come on……」他按動耳機,「我快看不到你了。」

這時降谷頓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往前撲去。

槍聲響起。又是一聲。

「降谷!!」赤井大吼。

那刻他的血液都凝結了。

他想到了那個清晨,華盛頓的秋日六點。他還沒有很醒,作了一個很好的夢。然後他聽到了驚醒他的電話那端,Jodie低聲的哭泣。「我很抱歉,老天,秀一,我很抱歉。」

然後他看到了新聞網站的頭條速報。

然後在他能回神以前,他已經站在了白布前面。

然後他看到他深愛的女孩,被切開又縫合的身體。

他覺得眼裡一片血紅。他的膝蓋是軟的,他自己都很驚奇怎麼還能站直。

「降谷!!他媽的---」赤井聽到自己第二次嘶吼,聲音末尾幾乎帶上了痛苦的哀音。

世界即將崩塌的那一刻,耳麥裡傳來了安室的聲音。「人質安全!」聲音中還帶著腎上腺素猛爆出來之後的興奮:「重複一次,人質安全,目標已經被擊斃,找個取證組進來,保存現場。」

輪船靠岸時安室很滿意地看到手下已經將存活的海盜聚集起來,拿著槍虎著臉制服對方並加以控管。人質們受了驚嚇但是大體上並無損傷,除此之外大量的情報也在輪機艙中被找到了。安室向上級回報後伸了個懶腰,看到赤井和風見的船靠岸,得意洋洋地揚起頭,跨了兩步走向翻身跳下輕艇的赤井。「嘿---」如果不是太興奮,也許他會注意到赤井的神色不對。

「你什麼毛病!」

赤井的聲音粗糙又憤怒。

直到這一刻安室才了解到,赤井其實對他一向寬厚,重話也不曾說過一句。這樣咄咄逼人來勢洶洶好像還是頭一遭。

「我就問了你這麼一件事,就這一件!我讓你待在我的射擊範圍之內!」

安室措手不及而有點目瞪口呆。「等等---」

「這麼作毫無責任感,沒有責任感又沒有戰略價值!你知不知道有多愚蠢!」

安室反擊:「這是權宜之計,每一秒那個精神不穩定的混蛋都有可能在我的手下額頭上轟出一個洞,我沒有時間慢慢思考,我看到一個機會---」

赤井狠狠地瞪著他:「你是在跟我說,以你的能力沒辦法把獵物引誘到我的射程之內?你在跟我說,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把他撂倒,那個神經病的子彈不會打在你身上,你的意思就是這樣?保證你不會再這樣做了,降谷零!他媽的!說你不會再這麼做了!」

「說得好像是你會等到百分之百確定一樣。」安室咬牙切齒地說。「老實說我是行動組長,我要怎麼搞根本不關你的他媽什麼事情!」

赤井聽到最後一個字,肩膀明顯地沉了下來。

「好,隨你。」

他氣沖沖地轉身,像風一樣大踏步離開現場;直到跑車的引擎聲消失在夜晚中,安室還發愣著站在原地,不太確定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05

「霸道、任性,」直到一小時後安室還在低聲咒罵,「毫無禮貌---」他還在寫報告。照理說不會這麼久,但是他心煩意亂,錯字連篇,每寫幾行就得塗掉重來,到最後好不容易完成時,他不小心手滑碰倒了濃茶,大量的茶水暈開了他漂亮的鋼筆字。

他大聲罵了句髒話。

門被敲響。

「進來!」安室大喊。

風見探頭進來:「降谷長官,這是FBI要求的任務調閱報告,需要您的簽名……」

「見鬼的FBI!」安室兇狠地吼。

風見考慮了下,小心地將報告放在沙發上,以免被盛怒的長官撕成碎片。「那麼我先走了。」安室不耐煩地嘖了聲,風見走到門口,沉吟良久,轉過身來。「長官,你知道我對那個FBI……全部的FBI跟您一樣毫無好感,但是我覺得---」

「你覺得什麼?」安室抬起頭對手下粗聲說,表情裡的戾氣讓風見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

「我覺得他只是被嚇到了。」

「被什麼嚇到?」

長官你這不是問了等於白問嗎,不被你嚇到難道是被海盜給嚇到?風見偏著頭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安室哼了聲。

「他是真的很緊張,槍響之後。」風見說,「我從沒看過---」下一秒他就被安室眼睛裡的死光炸的後退了幾步,準備溜之大吉。「我什麼都沒說,我要走了。」

「風見?」安室喊道。

「嗯?」下屬心驚膽戰地回過頭。

「謝謝。」安室沒有抬頭。

新開幕的巴西酒吧就在下目町最繁華的角落。台上的歌手演奏著充滿拉丁風情的音樂,舞池裡三三兩兩的身影都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安室很慶幸自己來了;至少他得以看到赤井秀一在舞池中央跳桑巴的身影,而天啊,這可是他iphone啟用以來拍的最精彩的一段影片了。就像是赤井作任何事情一樣,他游刃有餘,綠色的眼睛半瞇著如同神遊物外,像隻貪吃狡猾的大貓一樣隨著節拍自在地扭動著,對前後想要搭著他共舞的人群毫不在意。

一曲結束,赤井將被汗浸的濕漉漉的劉海往後撥去,在一陣嘆息聲中離開舞池。

他揮手跟吧台要了杯雞尾酒,坐在高腳椅上啜飲著。

安室向他走去。

「呦,好久沒看到你了,小零!」吧台後面強壯的純種巴西男孩熱情地招呼。

赤井聽到這個稱呼,眼角些微驚訝地上挑。

「想要喝些什麼!我請客!」

「跟他來杯一樣的。」安室隨口說,滑到了赤井身邊。心理學教的嘛;要爭取對方的信任,首先要抄襲他的動作,讓他誤以為跟你是同一國的。赤井沒有抬頭,慢條斯理地夾起小雨傘,上下舔動一會兒。

兩個人沉默地喝著調酒。

「想跳舞嗎?」赤井打破了靜默,「還是你專程來幫我錄影的?」

「我……」安室舔舔嘴唇。他以為自己開口就知道該說什麼了;他一向如此。但看到赤井轉過頭來冰綠色的眼睛,他實在憋不出道歉的話,也說不出什麼緩解畫面的言語。噢老天,如果一開口,他肯定會說出什麼更糟糕的話來。

「你什麼都不用說。」赤井垂下眼睛:「是我越界了。對不起。」

安室想著越界兩個字好像包含著什麼更深的意味。

「風見說---」安室舔舔嘴唇。赤井倉促地笑了一聲,大概猜得到他說了些什麼。失態也不先挑個觀眾,赤井在心中咒罵過自己千百遍了。安室困難地找著措辭。「你知道……我不曉得,你好像一直習慣這樣?因為你是大哥的關係?」

「嗯。」

「你總會回去。你不可能永遠保護著所有人……我。你不可能永遠在我背後照看著我的六點鐘。」

「我知道。」赤井閉上眼睛,「我很抱歉。」

「嗯。」安室還想說什麼,但赤井只是喝完他的飲料。

「我想回去跳舞。你要一起來嗎?」

「晚一點吧。」安室笑著搖搖頭。

赤井滑回舞池;這次是倫巴舞的曲調。安室看了一會兒,眼神滑向舞池裡其他窈窕身段的女孩們,想著他上回的建議不無道理:他的確很久沒找人發洩壓力了。不是他不喜歡,只是實在沒空;所有那些你來我往,互相試探的把戲,每次想要找個趁心的過夜伴侶都要來上一回合,他今天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也許應該定下來?找個固定的女孩?

“Hey, who is the fox?”

安室回頭看到巴西男子朝他擠眉弄眼的微笑,比著赤井秀一在旋轉燈球下忽明忽暗的身影。

「喔,盧卡斯,他可不是你吃得下的檔次。另外,我不覺得他是同志。」安室笑著說。盧卡斯曾經是巴西某慈善組織的負責人;在世態改變之後來到日本,在道館裡面碰到安室,直爽的性子讓安室與他一拍即合。他教安室調酒,還傳了他幾招巴西柔術;而安室則幫他搞定移民問題,後來又替他找到這間酒吧的工作。

「你這傻子。」盧卡斯咂咂嘴,「幫我介紹下?」

安室哼了聲。赤井像是腳上裝了滑輪一樣滑回原地,又要了一杯酒。

盧卡斯用冰勺捅了捅安室。安室翻了個白眼:「赤井,這是我朋友Lucas dos Santos。Lucas,赤井秀一。」

「噢。」赤井頗為意外地挑起眉毛,端過酒的同時掃了Lucas一眼。「Olá. prazer em conhecê-lo.」

「你會說葡萄牙文?」Lucas驚訝地說。

「就這麼兩句。我2002年在你們選舉的時候駐派那兒兩個月。」

「很標準。」Lucas讚美著。「你喜歡巴西?」

「喔,巴西是個迷人的國家。就一個格言是Ordem e Progresso的國家來說,」赤井透過酒杯看著Lucas。「充滿了放蕩與熱情,異想天開與搖擺不羈的國家,實在是吸引人到了極點。」

Lucas微笑。「很中肯,赤井先生。」

「赤井就行,Lucas。」

「噢,我還以為你會讓我叫你秀一或是什麼別的。」

「什麼別的。」赤井饒有興味地說,發音在他的舌頭上繞了一圈:「過了今晚,也許可以。你幾點下班?」

「等我幾分鐘。」Lucas拍拍櫃檯,從容不迫地走向後台。

赤井驚訝地微笑著轉向安室透。「你對這沒有意見?」

「對什麼沒有意見?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安室目瞪口呆,「你不是有女友的嗎?而且還不是一個兩個的?這到底……等下……」

赤井的聲音頓時變得萬分無奈:「降谷---」

「嘿!」Lucas換下西裝穿著一身便服出現在兩人面前。看到兩人大眼瞪小眼的表情,遲疑一下。「你沒問題吧,小零?」

「沒---我---」安室看到赤井歪著頭打量他的表情,回了個從容不迫的笑容。「當然沒事。你們好好去玩吧。」

 

06

赤井顯然愛上了那家巴西酒吧。因為提早完成任務的關係,在日本的兩三個FBI就把剩下來的公假當作私假用了。顯然大洋另一端的洋鬼子們把在日本旅遊這件事情放在心願清單最上面,大家都興致高昂。可惜的是最有資格當地陪的赤井完全沒興趣,白天睡覺晚上就往酒吧跑,深夜再去做些什麼安室實在沒空也懶得過問。

只可惜他不問,不代表沒人會主動提供情報。

安室剛坐到吧台旁,Lucas便湊過來了。「好小子!太感激你了!以後你喝的酒全部都算我帳上!」

安室覺得頭痛,哼了兩聲:「這倒是不用。」就把酒往腸子裡灌。

「你在開玩笑嗎?不說別的,單說他的舌頭喔老天,太不可思議了,我簡直要為他的舌頭寫一首聖母頌---」

安室揉著太陽穴,拿著飲料說:「很有趣。聽著,我得去跟手下交代幾件事情,你等等我。」

南希子正在跟七里在舞池中間隨意扭動,像是兩個跟周遭格格不入的雌性氣球人。安室直直穿越舞池倒在沙發上的樣子沒有逃過她倆的法眼,兩人雙雙停下,擠到他身邊。

「Hey boss!」七里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你怎麼不去跳個舞?姊妹們都很期待呢!就全當慰勞我們的辛苦了!」

「我沒什麼,只是有點頭痛。」安室陪著笑臉說。

南希子舔舔嘴唇:「Lucas跟赤井秀一走得還挺近?」

安室透覺得有點崩潰。「這事情問他去,別問我。」等了一下,安室實在受不了地問:「我不懂Lucas的思維,我認識他這麼久,他這麼好個小夥子又不是沒見過世面,怎麼就看上這麼個沒心沒肺的混蛋?」

「Well,」最近跟赤井混久了,南希子說話有時都摻雜著輕佻的英文,「赤井還是有他的魅力來著,先不論他內在怎樣名聲如何,他真的十分,十分的火辣-----」

「等等,等等,赤井秀一很……“火辣”?」安室瞬間坐直,嫌惡地在空中畫了個引號,把「火辣」兩個字包含在裡面。

「當然!」他得到的是異口同聲的回答。

「長官,沒有褻瀆的意思,但是你的視力有問題嗎?」七里翻了個白眼,「平成時代的James Bond難道是白叫的?」

「我不知道,我大概……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他。」安室轉過去看了遠處正在抽菸的赤井一眼,皺了皺眉頭,發出個噁心的聲音:「聽著,我之後也沒打算這樣想他。無法理解你們這些人的思維。」他看著赤井向他們走來。「等一下,誰把他叫做平成時代的James Bond啊?」

「嘿!」赤井顯然已經喝了一些酒精,蒼白的臉上染上了別的顏色,在忽明忽暗的酒吧燈光中眼睛有著掠食者獨有的侵略性。「我要跟Lucas先走了,我的車---」

安室跳起身來,在能阻止自己以前就吼道:「不,不行,你不能跟我朋友約會。」

赤井懷疑地看著他:「為什麼?」

「因為太他媽怪了!」安室壓著額頭,「我一點都不想要你玷汙我朋友的清白好嗎!」

赤井皺著眉頭,轉頭會去看著Lucas。

他年輕剛到紐約的時候也曾經是單身一匹狼,可以說是攻遍東岸直吧gay吧無敵手。隨著年紀增長,他不再需要肉體歡愉來享受刺激與愉悅,兼之見多了世面,能真正撩撥他的人越來越少。

說歸說,人還是有需求,近半個月工作太忙,來到日本又因為安室透提高了他的標準,一直沒能開葷。好不容易碰到了Lucas,他身上乾淨的氣味陽光的態度,隱隱地吸引了赤井空虛的靈魂。他想要,赤井想。

但是所有的猶豫和邪火,都在安室透銀灰色眼睛裡的三分不悅七分煩躁消失得一乾二淨。

反正在人生裡,他實在也習慣求之不得的困境了。這麼自嘲地想著,他開口了。「好啦,我定了晚上Hakushu的席位,等我們吃完---」

「不,不行,現在立刻馬上。」安室透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想要讓你的舌頭或是什麼的讓他分心。」

赤井啼笑皆非,翻了個白眼:「媽的,聽起來跟我媽似的。老實說我媽都沒管過我。」他掏出菸,一晃亮點上,「我現在就去行吧。」

安室的眉頭稍微鬆開,看著赤井走遠了。

「一句話就讓他吹了個約會對象,不愧是薄情的傢伙。」風見在一邊不陰不陽地說。

「你還能怎麼著?那可是赤井秀一,419對象還愁沒有嗎。」笑嘻嘻的武田頗為艷羨地說。

安室哼了聲,想著至少讓這禍害離自己朋友遠點就行。

南希子倒是沒有加入微笑,而是看著赤井無奈微笑著跟Lucas講著什麼。兩邊都沒什麼惡意,只是互相覺得又有趣又愧疚。之後赤井還特別做了杯調酒以示抱歉。兩邊又都笑了起來。

南希子好奇地打量著Lucas。對方是巴西人,皮膚黝黑,頭髮是漂亮的金棕色,練上了點肌肉,又因為軍校的關係站得很挺,比赤井略矮一點肩膀略窄一些但是氣勢上完全不輸他,穿著件酒保的馬甲。那背影實在異常像……

異常像……

南希子舔了舔嘴唇。「你們有沒有發現,Lucas長得還挺像我們降谷隊長的。」

七里早就喝得愣了,雙眼一翻:「啥?大姊頭你說啥?」

「傻丫頭。」南希子抿嘴一笑。「喝酒吧。」

 

07

雖然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但赤井可真不是單純為了美色與美酒整日流連在巴西風情酒吧。下目町離米花十萬八千里,加上酒吧實在不是那傢伙會來的地方。赤井秀一沒日沒夜地死巴在這裡,還能喝酒聽音樂,對於上過戰場、在沒有任何衛生條件的山洞裡一蹲半個月的赤井探員來說,這藏身處不算太差。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能制住赤井秀一的只有同樣姓赤井的男人。

「這就是你口中的工作很忙?」

聲音似笑非笑,似乎像是拿准了他的勢在必得。

赤井打個寒噤,轉過身去。

媒體上都喊他帝王。圓眼鏡下鬍鬚雜亂,卻掩不住那一股骨子裡透出來的天生沉著。

秀一舔了舔嘴唇。不愧是十三歲就成績好到錄取牛津的天才,連哥也能算計。

「秀吉,這地段很亂,你也是半個名人,不怕明天就上報紙頭條?」

「我還沒重要到這地步。」秀吉吊著眼睛笑。「我不來,沒准你明天就跳上飛機了。」他湊過去拿掉了秀一的菸。「菸少抽。嫌自己命長?」

安室遠遠地看到這一幕,停下了腳步。

這男的可真眼熟,專業記人臉的安室跟交通課的小女警不一樣,在腦袋裡過了一遍,就記起這男人是太閣名人。比赤井還小幾歲吧?這傢伙怎麼回事,先Lucas再羽田,專吃嫩草?

他在心裡呿了一聲,不想再看別人的私事,邁開步子正要走,卻看到男人手上拿個紅色的信封交給了赤井秀一。秀一也不接,好半晌低下頭去。太閣名人把信封塞到他的手裡,想安撫他,摸著他的肩膀一會兒,被秀一一個掏菸的動作避開了。兩人眼神相接,赤井帶著自嘲與慍怒的表情聳聳肩,而太閣名人似乎被他惹惱了,提高聲調說了些什麼,氣勢無比甚至抓住了赤井的手腕極力求懇,但赤井毫不讓步只是連連搖頭。

最後兩人不歡而散。太閣名人摔車門而去,赤井秀一站在路邊抽完了一根菸。

整體來說簡直偶像劇,思想活躍的安室立刻推導出整個劇情。

莫非赤井秀一被甩了?對方要結婚了?所以他憤而出走,變得遊戲人間,對方卻不肯善了餘情猶存所以追上來想勸他回頭?天啊這簡直是八點檔肥皂劇,能拍上五季不止。

這麼一想赤井還挺可憐的,安室笑開了花。

「嘿,赤井!」安室揮著手,「我載你回去吧!」

赤井盯著安室臉上那個不懷好意的笑容,考慮自己被開下懸崖毀屍滅跡的風險。無奈安室喝了幾杯顯得面色甚佳,加上他又很少對赤井這麼和顏悅色,美色當前,赤井禁不住誘惑,只好點點頭。「那就勞煩了。」

安室打燈將白色馬自達開上了公路,車速平穩,本來就喝了幾杯的赤井覺得昏昏欲睡,就連安室說的話都沒能鑽進腦海裡,直到最後幾個字刺動他的神經。

「---不過對方是名人嘛,你也要體諒人家,結婚之後如果商量好也不行---」

「等等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太閣名人啊,不是你的情人嗎?」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種寫肥皂劇的天賦……」赤井看著身邊很來勁兒的安室透,感情聽到他人生不順就樂開了花,還在這假惺惺安慰他。赤井哭笑不得。「我的天啊噁心死了,他是我兄弟。」

「你兄弟?這是什麼暗語嗎?」

「不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啥?」安室透乓地踩了煞車;車後交通立刻亂成一團。

「其實東京交通糟糕都是你這公安頭子搞出來的吧?」赤井無言以對,耐心地說。「要說話把車先停好。」

安室哪理他,追問:「你有個弟弟?」

「對。」赤井叼起了菸。「親的,血緣上的,做過DNA鑑定的親兄弟。」

「我為什麼從來不知道?」

赤井笑了:「太好了這表示我們很成功,因為我們分開,讓他冠別人的姓氏,就是為了這個效果。」在以為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赤井的眼神暗了下去,聲音放得很輕。

「他想要什麼?」安室問。

「他要結婚了;希望我出席。」

「這不是太艱難的願望啊。婚禮在哪裡?」

「你瘋了嗎?」赤井嘆了口氣。「風聲傳出去就準備血色婚禮了。」

「過濾賓客,控制場地,在場監控。」安室舔舔嘴唇,「其實並不很難。」

赤井愣了。

「警察廳有充足的人力可以保護現場。婚禮位置在哪裡?」不愧是行動派;安室已經掏出了手機。

赤井舔了舔嘴唇。「我不能……我……會有很多媒體。照片。消息一出來……」

「別傻了,一場小小的婚禮,我們還控制不住嗎?」

「我不願意把弟弟拖入危險裡,現在還要加上一票警察廳的朋友?」

「第一,誰跟你說警察廳裡有你的朋友?第二,」安室認真地說,「反正我也該給我底下那群傢伙一點訓練了。」

「我說---」

「還是你其實並沒有這麼想參加你弟的婚禮?」

「你在開玩笑嗎?我弟弟是我這世界上最心愛的男人,我願意放棄我所有的狙擊槍換得參加這次婚禮的機會好嗎!」

「真是溫馨,聽起來還有點噁心。」安室握著方向盤的手掌隨意揮動了一下,「……還是你不相信警察廳?」

這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個非常危險的話題。「當然不是。」

「那這不就結了。場地在哪?」安室右手探出去,從赤井敞開的衣襟裡面掏出了露出一角的結婚喜帖,吹了聲口哨。「碧華皇家飯店!不愧是七冠王的身價!」

赤井沒有在抵抗。他舔舔嘴唇,低聲向安室道謝。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安室顯得心情很好。

赤井心裡好笑又好氣,提高聲調:「我說謝謝你,降谷警官。」

「大恩不言謝,小爺我就接受你的感激了!」

 

08

對於這個需要占用到某些人的休假,臨時冒出來的任務,多數人沒有抵抗。在迅速接受赤井有個弟弟還是小半個名人這樣的設定之後,大家的討論點瞬間轉變:「赤井秀一的弟弟娶了警視聽的女人?這表示我也有機會嗎?」

「請問邏輯在哪裡?」安室正在將玻璃杯散開擺放,熟練地將杯口潤濕,平均地湛上金華威士忌。即使秀吉反對,羽田家人仍將宴會擺得很大,好幾個政商界的名流都來了。不惜血本的狀況下,精餚美饌、純上佳釀是不用說了,宴會場四周還點上了溫暖的燈籠。

至少沒有請媒體,安室想。赤井還沒有出現,也許是被這樣的陣仗嚇回去了?他向坐在吧台的手下打了招呼,替換下真正的酒保,開始接受點酒。

「來一杯香檳?」

安室抬起頭,看到婚禮的主角就站在眼前,害羞又開朗地笑著。

「新郎官不怕喝醉嗎?」安室笑著說。「我給你點氣泡水吧。」

「那謝謝了。」秀吉搔搔頭,「說實話的,我可真想私奔,這麼大陣仗是要做什麼呢。」

「可以顯示你很重視這樣的承諾吧。」安室將水遞給他。

「我不需要這樣的儀式也可以知道我有多愛她。」秀吉笑著說,「不愛她,為什麼要結婚呢?」

「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覺悟啊。」

「是嗎?」秀吉出神了會兒,才回道:「愛情是婚姻的唯一理由。」

「噢?」安室挑起眉:「你可挺傳統的。對你來說愛情是什麼呢?」

秀吉想了想,笑了。「愛是對一個不完美的人無條件的承諾;愛一個人從來不該只是一種強烈感覺。愛是一個決定,一個判斷,一個諾言*[註1]。」

安室愣愣地看著這個男人。秀吉舉杯向他笑笑。

「噢拜託,別告訴我你要在聖壇前面說這句話。保羅‧柯爾賀?你七歲嗎?」

「噢這可不是伴郎先生嗎?你可來得真遲!」

秀一出現在秀吉身後。看起來秀吉放下了心裡的的大石,站起身來,用力地擁抱了大哥。秀一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蓋住了溫柔的眼神,嘴裡仍是嗤地一聲帶著三分虛假的責怪。「小混蛋,要結婚了還喝酒,別告訴我你要逃婚?」

「當然沒有,酒保給我的氣泡水呢。」

赤井笑著向安室點點頭表示感謝。安室有些發愣。

赤井今天看起來真酷;也許是因為一干女同事那天說的赤井秀一很火辣,看著他忍不住就因為男人的自尊心比較起來。別的不說,赤井今天拿掉帽子把頭髮用髮膠往後抹,合身的三件套西裝黑中鑲白,搭配上一條酒紅色的領帶,老派的造型卻透出三分挑逗五分霸氣,還真像是老版電影的詹姆斯龐德。安室知道自己皮相不差,女孩總說他陽光帥氣可愛,但比起性感赤井這個悶騷男可以甩他兩條街。

他忍不住盯著對方的公狗腰就嫉妒起來;想著要磨教官給他新弄點訓練計畫出來。

剛從自己思緒裡回來,赤井兄弟已經走遠,按照流程表應該是去做婚前最後準備。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不集中,安室低下頭對著麥克風說:「各組報到。」

外面三組放哨,拉開警戒線;辦事最機靈的被安插在櫃台前過濾客人與安檢。安室還讓兩個放年假的弟兄額外加班,在屋頂架開了狙擊槍與搜查鏡,被笑當時美國國務卿來訪都沒這麼鄭重。安室無所謂地聳聳肩說,不想讓對岸同行看了扁去。

老實說也只有安室透能夠使喚這幾個老鳥兄弟。赤井在外面做過一圈偵查才來,知道他們的布置,心底很是感激。

「嘿,哥?」

鏡子裡的男人對他露出成熟的笑容。

「在想什麼呢?」

赤井搖搖頭。「在想我的弟弟長大了。」

秀吉笑了。「我們都多久沒見啦,哥?」

秀一雙手舉高做投降狀:「是我不對。」

秀吉放軟了聲音:「是說我看到記者會,事情都解決了……為什麼你還不回家?」

秀一把秀吉的領結鬆開,換了另外一個顏色,熟練地綁上去,一邊說:「近鄉情怯吧。不想閒下來。」

「說到底還不是喜歡那種生活。」秀吉嘲笑地說:「你從以前就是這樣,不走順路。」

秀一調好領結,拍拍他的臉頰:「長大了知道頂大哥嘴了?」

秀吉一把抓住他的手。手指上都是槍繭,還有細小的擦傷,光是撫摸著的粗糙觸感就能讓秀吉知道他哥過得是怎樣刀口舔血的生活。「哥,以後多回日本看看我跟由美糖,行嗎?」

「都不知道你為什麼還想念我。」秀一半真半假地說,「我這不負責任的大哥在你生命中有等於沒有吧。」

秀吉有點生氣了,拉著哥哥的手緊了一下,饒是他是個弱文人,握起來還是讓秀一微微吃痛。他的聲音低了兩個八度:「怎麼這麼說話呢?讓你多在乎我們一點,對你來說這麼困難?」

秀一悵然地看著弟弟,眼神裡已經包含著沒辦法溶解的疼痛。

「對不起,哥。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秀吉立刻服軟。「我愛你,哥,這件事情你可得永遠放在心上了。」

秀一長吁出一口氣。「我也愛你,秀吉。」

「我的天啊!」門口傳來一聲響亮的哀號:「這愛來愛去是怎麼回事?其實今天是你倆的婚禮吧?」

感傷的責怪的惆悵的氣氛被一句話就給攪了,赤井又好氣又好笑,扶著額頭想果然只有降谷零有這本事。他轉過身,看到安室敲敲手錶:「教堂清空了,我手下掃完了兩遍,你們來不來,還是要在這裡私訂終身?」

秀吉心下覺得好笑,但聽到不苟言笑的大哥輕笑幾聲還是覺得震驚。他仔細看了看金髮黑皮膚的男人,將他的樣子記了下來。

安室靠在迴廊後面,壓低報童帽,注視著新郎新娘交換戒指與誓言。新娘是警視聽的人,女方賓客也有不少警察,有的還是安室當年警校的同屆。彼時安室名頭響亮,雖然多年未見,有點眼力的可能還是認得出來,低調點總是沒錯。

「瞧瞧這基因組。」

武田在他身後說。安室完全知道他在說什麼。真純跟秀一當男儐相,三個人一字排開。老大霸氣逼人,老二玉樹臨風,小妹妹做男裝打扮,形容起來就是英姿颯爽。三個人眼眸中的清光如出一轍,往誰一看都能讓人心跳加快。

「一看到我內褲就掉到地心去了,子宮跟著發出了自然的呼喚。」

安室一口水嗆在了嘴裡。他慣用的小隊上,就屬七里的風塵味最重。沒有名校學歷的她在上級眼中,是搆不上這個小隊的檔次,但安室硬是提頭把她給保了下來。她敏銳、聰明、能幹、在街上混得開,比坐在辦公室的菁英們強了不知道多少。

但碰到這樣的評論安室還是有點受不了,搓了搓太陽穴。

他看向致詞中的新娘。大抵是感謝父母,說到深情處眼淚都掛了出來。安室看著新郎不著痕跡地站到新娘身後,手搭在她的腰上以示安慰與支持。

他不由得看得癡了。

他的母親去世的早,跟父親自那時就開始疏離。兩人都有滿腹感情,只是對面時誰都疏於表達。也只有宮野艾蓮娜在他小時給過她實打實的保護與溫暖。安室看著新人宣告永不分離,忽然想,他也想要。憑什麼他得不到?在身邊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順著、寵著、溺愛著,還保證會一輩子守著他的人。一個紅顏知己與靈魂伴侶,再加上也許一窩小崽子。

他想要有個家,安室惆悵地想,他也想要白色房子竹籬笆,徹夜不滅的燈等他回家。

但是他的工作實在離安定太遙遠了。

又能把誰拖進這個困頓混亂的世界呢?

 

 

*[註1]:秀吉的引言:Love is anunconditional commitment to an imperfect person. To love somebody isn't just astrong feeling. It is a decision, a judgment and a promise.

 

09

儀式結束,酒席開始,新郎新娘入座,喧囂震耳。秀一跟安室要了杯紅酒,說要出去外面吹風,臨走還順走了幾個玻璃杯跟一瓶高級威士忌。

安室埋頭服務了幾個酒鬼,嘆口氣正想溜班去抽根菸,一抬頭卻看到一個金髮美女坐在了吧台旁邊。

她是怎麼來的,什麼時候來的,安室全無戒備。表面笑嘻嘻的,他卻上了心,一邊招呼著要喝什麼,一邊把手伸下去,握住貼在吧台上的葛拉克手槍。來者不善,他想;事先賓客清單他是看過的,情報蒐集他在公安部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這個女子的照片他敢肯定沒看過。做好萬全的準備,安室舔舔嘴唇,想著終究還是來了。

「血腥瑪麗。」女郎開口。

安室立刻看出她並沒有外表那樣年輕,但是成熟的魅力卻更對安室的胃口。

莫名地讓他想到那個巧笑倩兮的毒辣女郎苦艾酒。

安室將酒擺到她的面前。她也不道謝,慢條斯理地把酒湊到紅唇上啜了兩口,一雙美目卻緊緊盯著安室。

她身上穿著件紅色包臀裙,保守的高領連乳溝都不露卻展現出她傲人的身材。

明顯帶有興趣的眼光混雜著高冷與打量,做為正值壯年的直男,安室莫名覺得臉有點紅,吞了口口水。

並不是沒有過跟性感的女人短兵相接的經驗,但是這種段位的安室真的沒見過。

「真甜。」她輕啟朱唇說了句,似笑非笑,目光沒有移轉,好像說甜的是安室不是酒。

安室的臉噌噌地紅了。即使如此他還是很有禮貌:「太甜了不合胃口嗎,夫人?」

「夫人?我看起來這麼老?」

「沒有,夫人。」安室真誠地說,「只是覺得您的氣質該當得起一聲夫人。」

「嘴倒甜。」女子哼了一聲。「人也長得挺俊的。」

「感謝夫人誇獎。」

女子看著秀吉拉著由美敬酒,慢慢喝掉那杯血腥瑪麗,忽然說:「真幼稚,愛來愛去、情到深處,什麼的。」

今天怎麼碰到這麼多人對我談感情?我就這麼像是知心大哥哥?然後安室看看自己的倒影,果然是西部片中解決牛仔煩惱的酒保造型。他順著她的話頭:「夫人看不起愛情?」

女子嗤地一笑。淡淡地說:「何謂愛情?不過是一股無法馴服的力量。想要控制時會毀了你,想要求近時會奴役你,想要理解時會讓你被留在原地,措手不及。*[註2]」

安室苦笑:「聽起來您吃過不少苦頭。」

女郎輕哼一聲。安室想了幾秒,才想到了女郎這一聲的哼像是誰的不屑。

琴酒。                                          

他立刻全身示警,將槍上膛。「我建議您小心為上,」表面上仍是循循善誘的臉,實際上已經暗潮洶湧。「一步錯可就無法全身而退了。」

女郎看了他良久,飽滿的紅唇挑起一個完整的微笑。

「這年頭日本公安也訓練出不少好戰士嘛。」她忽然往前傾,身上一股麝香味傳到了安室鼻腔裡,安室心念微動。「只是如果我現在就翻過吧台給你來記手刀,你的子彈又有什麼用呢?」

安室笑嘻嘻地說:「夫人不會大鬧這裡的。」

「噢?為什麼呢?」

「因為……」

「媽!」

即使猜到了眼前這個女子跟赤井秀一一定有親屬關係,安室還是有點瞠目咋舌。果然需要這樣肆無忌憚的美人,果然才能養得出這種亂七八糟的兒子。

真純蹦到了兩人面前:「媽!你都跑哪去了!都不跟秀吉跳舞!」轉頭對安室透說:「來一杯龍舌蘭!」

安室默默拉開了可樂易開罐,倒空一整瓶,推過去。

「嘿!我也想喝漂亮的調酒!」

於是酒保‧安室先生,將一個裝飾用小紅傘插到了杯子裡,聊做安慰。

一旁的女郎對著女兒的苦瓜臉忍不住笑了,伸出一隻手:「世良瑪麗。」

「安室透。」安室爽快地伸出手。

「今晚的保安很好,我代替我的長子先對您道謝了。」

能被赤井家的長輩用一聲敬稱,安室其實挺受寵若驚的。他點點頭:「這不用客氣,夫人---」

「叫我瑪莉就好。」瑪莉眨了眨眼睛。

「你已經一把歲數了,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

赤井秀一站在母親與妹妹身後,挑起一邊眉毛。他方才到外面去巡查警戒線,順便在冰天雪地裡,給來看場子幫忙的公安們敬酒。畢竟是赤井秀一親自敬上來的酒,大夥兒都很賞臉地喝了。一杯一杯敬過去,赤井此時酒意已經上了臉,扯開領帶與扣子,露出了掛在領子裡的狗牌。

「小子是不是又想討打?」瑪莉淡淡地說。

「媽不是我要說,現在你還真不一定打得贏我。」秀一回敬,順手把蹭到他身前的真純摟在懷裡,讓她貼著自己的胸膛膩歪。

「要不試試?」瑪莉露出森森的微笑,優雅地跨下吧台椅。

「我就結這麼一次婚,兩位還是別這樣。」赤井家正牌和事老‧秀吉走來不著痕跡地擋在兩人之間,「哥,我要去開舞了,你跟媽也來嗎?」

秀一對上瑪莉投來的眼神,嘆了口氣:「媽妳跟三金企業的總經理跳吧,我看那傢伙虎視眈眈很久了。」

「我五年沒見你了,要讓你跳支舞這麼難?」說著語調一轉,「想當年我犧牲事業就為了讓你在美國發展,」最好是!赤井啼笑皆非,雙手插在口袋裡看媽媽還能變出什麼把戲,「你就這麼對待親媽?你爸肯定會---」看到赤井豪不動容,瑪莉瞥一眼旁邊專業圍觀的安室透,計上心頭:「還記得你當年小時候,連褲子都---」

果然立刻奏效。「好了行了!」赤井雙手舉高,「別揭我以往的瘡疤,咱們一首華爾滋吧。」

「佛朗明哥。」

「我才不---」

「你小時候多可愛,喜歡穿---」瑪莉拖長聲音。

赤井哀嚎一聲:「好好好!佛朗明哥就佛朗明哥。」想了想,他舉起根手指作為警告:「先說好手不可以亂放,我可要保持尊嚴去九泉下見老爸。」

都說佛朗明哥是最刺激狂野的舞蹈,被兩個英國人一跳,頓時在野性之中多了幾分優雅的味道。赤井收手把老媽拉回懷裡時唉嘆一聲,想著老爸你地下有知可別怪我啊。瑪莉哼了一聲,道:「我還以為你滯留日本是為了家人,感情你是看上了那個小警察?」

赤井低聲一笑。「見色起意,你也不想想是誰遺傳給我的。」想到剛剛安室看著他媽眼睛都直了,赤井有點不是味兒,舞步頓時有點悶悶不樂。

「你有點志氣好嗎?愛上個直男就該知道後果,拿得起放得下好嗎?」

「我要回美國去啦。」赤井無奈地說,「這樣不夠放得下?」

隨著一個旋轉的動作,瑪莉重重一個手肘撞在赤井的肋骨之間,痛得他悶哼一聲,膝蓋一軟。媽的,多年不見,老媽還是最知道該往哪裡打。

「我世良瑪麗沒你這麼沒用的兒子。」

秀一微笑:「說得真對。以後改進。」

一曲舞罷,赤井做了個標準的揮手禮,對著母親躬身敬禮。

酒席漸漸散去。秀吉跟新娘先走一步,登上禮車而去直奔蜜月夏威夷,在離開前他在牆角緊緊拉著秀一的手,兩人相對無言。一直到司儀悄聲催促,秀一才拍拍他的臉頰,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語氣讓他保重,秀吉這才換上爽朗的笑意去找新娘。瑪麗早不知道混在哪兒回去了,真純則送來吃喜酒的小蘭與園子回家。秀一留在最後幫忙收尾,直到人潮散去,場內只剩下公安的人,收了隊集合正在名義上的任務匯報。赤井這才招呼著讓經理出來。安室正發愣間,就看到經理將廚房最後一套精緻餐點放滿一桌,連帶還有幾支高檔的西酒。

赤井也不說話,讓大家坐下,站起身來就連乾三杯。

這樣豪氣,大家哄然叫好,一下就吃開玩開鬧開了。

「我明天要回去了,這段時間,多謝照顧。」

「終於!我還想FBI怎麼能放你在外流落這麼久!」

赤井微微一笑,並不回答說他多耗個兩三天,還真沒人能拿他怎樣。

南希子估計是多喝了幾杯,大膽地追問:「你自己說,你留這麼久,是不是因為暗戀我們零少?」

安室透一口飯嗆在了喉嚨裡,咳得握住了胸口,沒能阻止接下去的談話。

「這當然,」赤井回答得異常爽快,引來周圍一片狼哨。他攤開手:「你老闆長得帥身手高人又好,放哪裡都是一流人才,我眼又沒瞎,怎麼可能沒點想法。」

聽到他誇讚大家引以為傲的降谷零,大家歡呼起來,又是連乾兩杯,完全沒意識到他們老闆痛苦掙扎著要阻止他們歪說。

「既然如此你乾脆不要走了吧,沒準還能有點機會!」

「你們老大就一直男,有點想法也就只能看看啊。」赤井沒心沒肺地聳聳肩。「為這留下來?當我演韓劇不離不棄下堂妻呢?我黃金單身漢,天涯何處無芳草?」頓時四周響起了一片「唉有緣無分」「兄弟爽快人」之類的古怪評論。

安室終於扯出了一個咳嗽的空檔,一氣呵成地大吼:「赤井秀一你行了快給我閉嘴!!」

赤井笑了笑,將香菸夾在手指裡面,舉杯說:「不然這樣吧,你一杯我三杯,今晚開心了不醉不歸。」

這句話必有妖膩,果然沒等五分鐘,赤井就連續喝趴了三個公安。威士忌的酒滴黏在他的嘴唇旁邊,金色的不懷好意。眼看著他就要用酒量羞辱一群日本大漢,做為領導安室不能不插手。

「小爺陪你喝三杯。」

赤井笑了:「別怪我又欺負你。」

安室冷冷一笑,將酒斟滿。

於是安室終於發現自己能打敗赤井秀一的地方了。當桌上的酒都見底,赤井秀一已經眼神渙散,紅暈沖到了髮鬢,安室還步履如夷。

「認不認輸?」

「碰到我,你就非得拼個輸贏,是不是?」赤井嘆氣。眼前出現疊影,他仰頭看去,見到安室的金髮在燈光中閃耀得扎眼,讓人無法直視。他瞇起眼睛。安室邪氣地笑笑,伸手拿酒瓶斟滿一杯,又推到赤井眼前去。赤井舔了舔唇,只是聞了口酒味就感覺頭腦發暈,只能軟聲說:「認輸啦,再喝我就得吐了。」

安室在一片口哨鼓掌聲中向空氣揮了下拳頭。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酒宴繼續,赤井趁著氣氛熱鬧起來、大家在談過往生活與新近案件之時,悄悄起身走向洗手間。酒喝多,感情牽扯更多。他一閉眼睛就看到秀吉抱著新娘,母親的狠話,真純的笑容。他聽到外面笑語盈盈,觥籌交錯。

他想著日本醞釀了他半邊的血液,方才看到的都該是他這輩子最親愛的人。

但是他只覺得心慌,空虛,寂寞。

這是一種很深很深的孤獨感,不知從何而來。少時太過驕傲,不懂得這個滋味,還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後來,他受了傷,往後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感情已經沒有容身的地方。他變得笨拙而陌生,不懂得交換自己的柔軟換溫情。

總是拚命地想把自己的感情關起來不要連累別人;到最後發現牆已蓋好,卻不是自己想要的。

已經太遲了。

對哪個國家,對哪個機關,對哪個任務與使命,他都沒有了歸屬感與認同感。

Homeless.

無家可歸。

他打電話叫了Uber,片刻便收到了回復。

他拖著喝醉了的腳步走出門,不忘記付小費給衣帽間的服務生。

「嘿,你要回去了?」

赤井轉頭,看到安室站在牆角詫異地看著他。顯然是溜出來抽菸的。

「嗯。然後直接去機場。」

安室歪頭看了他一會兒,走過去敲敲司機的門,摸出一捲鈔票給他;期間赤井酒意已經翻騰到不得不扶著牆壁的地步了,腦袋亂成一團糨糊,完全沒辦法思考。車子開走後他對赤井偏下頭:「我送你回去吧。你醉成這樣要怎麼整理行李?」

光太亮,四周太喧囂。在降谷的車剛停在面前時赤井甚至找不到車把手。

幸好開車的是降谷零,車子只要一顛簸他肯定會吐出來。

相反的,降谷零的車舒服到他竟然趁著酒意聞著茉莉清潔車內霧打起盹來。

安室放慢車速,換道,開上一條車比較少的幹道。

赤井身上輻射出了酒精的味道,臉頰還是暈開著深紅色,但是他酒品極好,毫無鼾聲。車子裡安靜的好像沒有第二個人,於是雖然是不理智的動作,安室還是轉過頭去看赤井是不是真的存在。這一看之下他險些在高速公路上踩了煞車。

赤井有些尷尬地回過去蓋住了愣愣地吊著幾顆可疑水珠的臉頰。

「你身體不舒服?」安室有點笨拙地說。

赤井稍微吸了吸鼻子,轉過臉去,蜷縮起來。好一會兒才說:「我很想家。」聲音在酒後失去了自控,顯得渴望與疼痛;像是慣犯想念著海洛因。他喃喃地對自己說。「我好想家。」

安室舔舔嘴唇。他跟赤井其實十分相近;他同樣也做好了隨時捐軀的準備,但畢竟他生在日本,長於日本,父親更是一生奉獻給國家的志士與忠臣,他對日本充滿了歸屬感與愛意。他很難想像赤井的感覺;在一個陌生的國家,打著一場又一場陌生的仗,發下誓言一輩子保護一個不是他祖國的地方。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把脆弱的地方赤裸地暴露出來,這樣的赤井秀一對他來說太人性化了,太過棘手。

幸好車停在了赤井臨時的落腳處前面,赤井很快地下了車,顯然同樣不想談論自己一時失控的感受。

剛說出口就知道自己失態了,大概嚇到那傢伙了吧。他自嘲地將洗手槽放滿冰水,他忽視胃部疼痛的抗議,連喝兩罐咖啡,深呼吸一口氣,忍著劇痛把臉泡進了水裡。腦袋立刻乓一聲炸起了無數個煙花,完全清醒過來。

他將臉抹乾淨,著手把衛生用品跟私人衣物扔進行李袋裡。

在撿拾落地窗前的資料時,他透過窗戶看到安室在清冷的月夜裡下了車,在車子旁邊抽起了菸,一邊搓著手取暖,樣子既年輕又可愛,柔和的月光將他的輪廓襯得清爽。赤井看了一會兒,想著自己這個習慣真壞,老是想要一些他配不上的東西。他想遠遠的離開,離開日本,離開他的家人,離開他開始喜歡上的同行們。離開,就在他摧毀這一切之前。

 

*[註2]瑪莉的引言:Love is anunconditional commitment to an imperfect person. To love somebody isn't just astrong feeling. It is a decision, a judgment and a promise.

 

+1

前往機場的路上,安室猜測赤井最想要的就是盡快把剛剛的失態扔到後腦勺去,所以半帶玩笑地開了口讓他轉移注意力:「你當真喜歡我?」

赤井愣了會兒:「你這是在懷疑自己的魅力,還是我在你心中一直是個隨口說說的低級傢伙?」

安室忽然有點害羞,搔搔頭:「只是……覺得挺超現實的。」

「你是個挺好的傢伙。」

「“挺好”?就只是“挺好”?」

赤井笑了,這讓安室莫名地感覺心情好了起來。

再次站在東京機場的巨大螢幕登機表之下,赤井抬起頭的側面已經變得十分熟悉。安室忽然覺得,赤井是不是一輩子,都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他生命裡:無預警地出現,然後有計劃地離開。像是一個最盛大的驚喜煙花,但你總知道他有燃燒完的一刻,在他被施放入夜空的時候就已經注定。

「保重,好嗎?」赤井溫柔地說,再次朝他伸出一隻手。安室推開他的手,用力地給了赤井一個擁抱。在腦海深處,他想著也許,這樣能把男人眼睛中的寂寞給掐滅。

赤井沒有嘲笑他的失態,只是輕輕摸了摸他的脊背,然後鬆開他。

兩人相對無言幾秒鐘後,赤井很鄭重地說:「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降谷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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